那是在一週之後所收到的報告書,五名負責處理污染物質的淨化人員突然間猝死,最初當地調查團普遍認定是淨化人員過度勞累外加受污染物質感染所然,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罹難者的身體內並未檢查出污染物質的成分,反倒是檢查出了另一種應該早已在數千年前就已消失的元素成分。
最初得知這個消息時並未引起我的注意,畢竟從系統管理員中心「迪歐」上並未觀測到任何異常現象,但正因為我的疏忽竟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後果,在事件發生後的三天後,再度發生了淨化人員猝死的事件,不只是全體的淨化人員,連前往處理的醫護調查團也全部罹難,有如一種無形的死亡疾病正快速從污染源向外擴散開來,此時這事情的嚴重性才引起了我的警覺心。
當時位於歐悟德母星本土上還未遷移的人民包含移民局的政府官員還有九百萬人,由於他們全部聚集在距離污染源相當遙遠的東半球極地,因此暫時不用擔心受感染的問題。然而此時一道讓人絕望的電子公文卻從宇宙衛生組織方傳來,為避免未知疾病感染至其他星球,衛生組織竟禁止剩下的人民遷離歐悟德星,此舉引起了母星上的所有民眾強烈反彈,因為此時面對的除了是未知疾病的問題外,有更大的問題是再過十五天後歐悟德星將壽終就寢從宇宙中消失。
根據調查,那種未知疾病的病原體並非一般所見的病毒或細菌,而是一種具有生物性自我進化能力的無機資訊體,它長期潛伏於新能源「鐚」之中,即使能源經過提煉加壓後轉化為污染物質,這種無機資訊體的生物機能仍不會死亡,它能將人體的生物基因資訊強制轉換為數位訊號,將半電信生命體的複利葉轉換運算公式組成架構完全破壞,更駭人的是這種無機資訊體並非透過人類接觸或大氣流動來傳染,而是透過電波的方式進行散播,它所寄宿的媒介正是人類腦部神經衝動所散發出的微電波,特別是處於負面情緒下的微電波更是最大的感染媒介,因此當時在本土上陷入一片恐慌的人民很快被這種未知疾病感染,衛生組織於是將這種未知疾病命名為「非生物性程式細胞死亡症候群(Nonbiological Programmed Cell-Death Syndrome)」。
這一切有如惡夢般令人難以置信,為了避免簡稱NPCDS的非生物性程式細胞死亡症候群的病原體向外擴散,管制站的人員經過長達二十小時的會議討論後決定採取一項違反人道精神的最壞打算,那就是啟動全球冰封系統,透過系統管理員中心「迪歐」的操作瞬間將整個歐悟德星的電腦系統凍結,在凍結的情況下歐悟德所有的電腦系統將停留在原有的時間內,既不會流動也不會滅亡,但所有的半電信生命體也將永遠被冰封在這個星球之中。儘管這個作法的確引起眾聲撻伐,但是在以犧牲者最少的考量下,管制站的右派研究人員一致認為此舉是最正確的作法。
若事情就此解決的話自然是再好不過,但一切的悲劇才正要開始。
我永遠無法忘記那一天……
冰封歐悟德的一週後,管制站的人員決議放棄管制站的設施,駕駛機械衛星「露璃絲」前往新居與其他遷移的人民會合,在宇宙空間伊利希姆一帶零下兩百七十三度的絕對零度環境中,歐悟德將永遠處在冰封的狀態下並隨著日益接近的史瓦茲複合性黑洞一起消失殆盡,如此一來便不用擔心NPCDS擴散至宇宙空間中造成災害。
在決定離開管制站的前一天晚上,一切仍然是如此的平靜。
當晚工作結束之後,我回到了自己的寢室中,卻不見妻子的身影。
我走到了居住區外的交誼廳,才發現妻子正位於展望台,一個人觀賞著已經被厚重冰層覆蓋,成為一片白色的歐悟德全景。
「怎麼了,睡不著呀!」我輕喚著妻子的名字,並將右手搭在她的肩上。
「嗯,因為今天是中秋節呀!」
望著距離歐悟德背側遠方數百航里外的白色衛星,我想起了在這一連串事件發生前,曾經與妻子約定過的事情。
「啊啊,真抱歉,完全忘了這件事情!」
「別在意!」妻子連忙搖頭道,「其實我也是剛才才想起,只是即使是現在的歐悟德,也無法兩個人坐下來一起賞月了,想起來不禁讓人覺得有點悲傷呢。」
我看著眼前被冰層覆蓋的星球,心中也能感受到如同眼前那顆星球表面上的溫度。
「老實說,我到現在仍然無法認同啟動冰封系統這種作法,但是在阻止NPCDS擴散的前提下也只能這麼做了。」
「嗯……」聽了我這一番話,妻子也頜首答應,「只是最近管制站的意見分歧似乎相當多,尤其是通過啟動冰封系統的決議之後紛爭更加嚴重。」
「希望我們搬到新居後,這些紛爭就能結束了……」我看著窗前的光景,微微嘆道,「忘了過去這些煩人的事情,好好開始新的生活,在這片宇宙中人類所需努力的事情還很多呢。」
兩人的對話,沉浸在黑色的宇宙大洋間許久,直到我再度打破了沉默:
「說到這裡,我們的蜜月旅行決定去哪了嗎?」
提到這個話題,妻子原先臉上陰鬱的表情馬上一掃而空。
「我有問過威廉太太了,她推薦從諾宜斯星系直到葛洛夫高原都是相當不錯的蜜月旅行去處。」
「只要是我們經濟可負擔範圍內都沒問題,不過諾宜斯星系是位處於高登摩爾銀河之中嗎?」
「哈哈哈……」妻子聞言笑了出來,「亞倫你的地理知識真是差呀,不論諾宜斯還是葛洛夫都是包含在貝瑞特星雲之中,到時你開船可別迷路了。」
「迷路時再請你這位地理大師指點迷津就行了嘛。」
「你捧我也是沒用的,亞倫!」妻子一邊苦笑著一邊指著我的耳殼說道,「還有你的通訊器響了,你都沒發現嗎?」
「咦?」經妻子提醒,我才發現我耳邊的鈴聲從十秒前就不斷地響起。
那是我掛在耳邊、用來隨時監控管制站電腦的微型通訊器,不需螢幕顯示,就可直接將數位訊號傳入大腦中。
「這時候究竟是誰打來的?」我接通了通訊器透過腦部分析,結果發現通訊內容只是一封由所長發送過來的電子郵件,要求我現在立即前往伺服中心去。
「真奇怪了,都這個時候所長還在伺服中心內做研究嗎?」
印象中這位所長總是第一個下班跑回寢室的人,實在很難想像他會和研究人員工作到這麼晚。
「怎麼了,亞倫?」看著我疑惑的神色,妻子好奇地問道。
「沒什麼事情,只是所長似乎在呼叫我,我馬上就回來!」
簡短向妻子告別後,我立即走入了研究中心內。
穿過了我的研究室繼續向內行走,由於所有人員多已遷移或下班的關係,走廊上顯得十分冷清,當我走到了伺服中心門前時,門上的「人員あり」燈號更是沒有亮起。
所長真的在裡面嗎?
那時的我還不知曉,被稱為NPCDS的非生物性程式細胞死亡症候群的病原體,早已透過某種方法短時間內悄悄地感染了整個管制站電腦系統,沒有一台電腦不被倖免。現在的我,也只是扮演悲劇發生前的彈奏前奏曲的鋼琴師罷了。
當我打開門之後,所長是否在內部的懷疑立即被推翻,那位總是讓人有種懶散印象的所長的確是在伺服中心內,他正坐在平常用來開會的會議桌前等待我的前來。
「有什麼事嗎,所長?」
由於所長只開啟了儀器旁一盞照明燈的關係,我無法清楚看見所長的表情,卻能感受到所長的身形似乎在顫抖,並發出了急促的喘息聲。然而那時的我,仍未發現這個異常現象所代表的警訊。
「亞倫狄爾先生,有一件事情我需要你幫忙!」所長推著鼻樑上的眼鏡,以一如往常略顯做作的官方姿態對我說道,「為了管制站的研究成果著想,請你盡快將『素拉』的授權碼轉讓給我,如此一來我才能將系統切換為NTR模式好進入系統內部。」
NTR模式,是『迪歐』之中以時空為導向的大型運算模式,在冰封系統啟動之前這個模式的實用性曾經被管制站的人員激烈爭論過,左派人員主張啟動NTR模式以中止時光流動的方式強制將歐悟德星進行分解保存,所長更是左派人員的代表人物,雖以效率來說NTR模式的效能的確遠大於冰封系統,但右派人員卻認為NTR模式造成的機械損壞過大且安全審核仍未完成而反對這個方法。
在那時的會議雙方各持己見爭論了將近二十小時,直到投票作出結果才平息下來,儘管如此,那次紛爭所種下的禍因仍在私底下持續進行著。
「所長,這件事我不是拒絕過你好多次了嗎?」雖然心中有點不耐煩,我仍耐心地說道,「目前是非常情期,貿然將系統轉換為NTR模式只會增加NPCDS入侵的危險,相較於其他方法這種作法風險過大,所以在會議上我才會堅決反對,何況這又是為了個人利益,這件事所長你應該再清楚不過的,不是嗎?」
「哼!」聞言至此所長輕哼一聲反駁道,「那不過是那堆右派軟弱研究人員的片面之詞罷了,我可是清楚地知道採取NTR模式會有什麼樣的結果,我們人員多次的研究已證實這樣的更動對於『迪歐』本體根本不會有多大影響。」
「你錯了,所長!」我說道,「採取不安全的NTR模式會讓防火牆大開70%,這根本是賭命的作法,我堅決反對這種作法,即使這麼做可能獲得些許研究成果,我仍堅決反對。」
「亞倫狄爾先生,我這可不是請求喔!」
所長突然轉變的語氣讓我稍感訝異,此時的我終於注意到所長的語氣如此自信滿滿的原因。
他的右手竟然正拿著一把實驗用手槍對準我。
「這可是命令!」所長再一次強調。
所長的行為著實地讓我吃了一驚,儘管平常所長就是個頑固的人,然而他還不至於做出任何非理性的舉動,然而現在所長竟然拿著槍指著自己,真的讓我相當地訝異。
儘管如此,我的身體仍未移動,依舊打算以言語進行交涉。
「殺了我可是犯下殺人罪的喔!」
「但那時你也已經被我殺了,如果你不想要有這種結果,就快答應我的要求。」
「你……」我瞪視著所長令人厭惡的臉龐,現場的氣氛就在我們兩人的對峙下持續了數分鐘。
直到所長再度開口說話為止,他說道:「我最後一次問你,願意接受我的條件嗎?」
「拒絕!」我毫不遲疑地大喊道。
這聲拒絕果然令所長的眉心蹙的更緊,終於讓他決定扣下板機。
碰!
就在手槍板機扣下之際,我即時擦身躲過子彈,並箭步衝上前一掌搶下所長手上的手槍。
「什麼!」突如其來的反擊讓所長吃了一驚,然而所長也非省油的燈,見武器被奪走馬上衝向前準備以武力與我抗衡。
但所長隨即發現他的處境已不如先前般優勢,剛才那把拿在他手上的手槍,現在反而拿在我的手上並且瞄準著他。
「不准動!」
對於我的喝斥此時處於弱方的所長只能舉起雙手投降,但他的嘴巴仍不願服輸地咆哮道:
「你這傢伙,你竟敢對身為上司的我無禮!」
我搖了搖頭,對於他的威脅反而露出了無奈的笑容:「這間伺服中心的攝影機可是拍的很清楚,你馬上就會被依違反自衛武器使用條例而移送法辦了。」
所長憤怒地瞪視著我,雖然想反抗卻毫無方法,只能持續地怒吼道。
「你這個……咕嗚!」
但所長的話才說到一半,便突然抓住自己的胸口,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所長!」印象中所長未有心臟方面的宿疾,雖處於現在這種情況下我仍快步向前觀察所長的身體狀況。但就在我即將靠近他之時,所長卻一手將我推開。
「……不要靠近我……快逃……」
「你說什麼?」對於所長的反應讓我感到納悶。
當我打算再次靠近所長時,所長已拿出了不知從何處到手的第二把手槍。
「……這是我們的失誤……我們原以為只要啟動永久冰封,就能將NPCDS徹底根絕……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它竟然能夠透過這種方法向外散播……甚至……感染到了我……」
當所長轉過頭,呈現在照明燈微弱的光線下時,我徹底地大吃一驚。所長除了整個臉色蒼白外,雙眼的瞳孔已經變成了如月蝕般的暗紅色,這正是簡稱NPCDS的非生物性程式細胞死亡症候群第三期徵兆。
「所、所長!」
「快、快逃……」所長的聲音忽轉急促而大喊道,「快將全員撤離管制站並啟動自爆系統,否則的話……咕喔喔喔喔喔……」
但所長的警語才說到一半,他突然抓住了自己的喉嚨發出痛苦的呻吟聲,整個搖晃的身體就像是要對我攻擊般逐漸向我逼近,就在所長的身體開始劇烈筋癴前,所長已經用手中的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一切的事情發生經過是如此地快速。
「這、這是怎麼回事?」我看著眼前所長的屍體,完全無法反應過來。
此時的我的餘光剛好掃描到控制台上的螢幕,在螢幕上所顯示的是整個歐悟德星凍結分布概況,操作介面正停在解凍系統的確認畫面上,所長剛才似乎正打算啟動解凍程式,但還未按下執行就發生了剛才我所見的事情。我連忙將解凍指令中止,蹲下身稍微查看一會屍體的情況後退到了門邊。
如果這個景像被其他人看見,一定會有人認為是我殺了所長。
我的腦筋一片空白,情急之下我只好先找了一片儀器用帆布將所長的屍體蓋住。
手槍的聲音果然引起了妻子的注意,過了幾分鐘後門外響起了妻子的腳步聲,妻子撞開門後並沒有追問槍聲的來源,反而帶來了另一個厄訊。
「不好了,亞倫!」妻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其他研究員全部都……」
「你說什麼?」聽聞妻子的話語,我馬上跟隨著妻子離開伺服中心。
完全沒有注意到,剛才舉槍自盡的所長實際上還存有一絲氣息……
由於管制站大部分的研究人員早已在先前隨著政府的遷移活動離開此地了,現階段管制站內部的研究人員包含我在內只有十個人,因此居住區的長廊上格外地冷清。然而即使不進入每個研究員的房間中,我和妻子仍能直接從敞開的大門看見內部倒下的人影,每位研究人員早已如同冰冷的石像般垂倒在地面上死去了。
我小心地將其中一名研究員的身體翻過來,但是當我將他翻過來後便因眼前的景象而退了開來,因為眼前的景象過於駭人,以致於我直接以反射動作退了開來。
肉體組織開始崩毀呈現半溶化,那是人類正常死亡經過數十小時後才會出現的狀態,然而在感染NPCDS人體組織將會快速崩解。
「這是……NPCDS第五期徵兆!」
名為非生物性程式細胞死亡症候群的未知傳染疾病共分五期病徵,從心悸、發狂、融化、自殘至完全死亡狀態發生時間只有短短數分鐘,即使是目前最新進的醫療技術仍無法醫治這種有如天罰般的可怕疾病。
幸好站在門外的妻子並未看到這一幕,我連忙退出房間後將房門關上。
「NPCDS第五期!」走回交誼廳的路上,妻子擔憂地說道,「歐悟德的電腦系統已經完全被冰封了,NPCDS應該不可能向外傳播,怎麼會出現在管制站呢?」
「這真是我的失策!」我按住耳邊的通訊器,透過對中控電腦的的即時資料補捉,得知了目前系統概況,「沒想到NPCDS竟會透過量子通道感染至管制站,如果不快點終止網路連線,讓NPCDS經由身兼宇宙聯合網際網路對外埠口的『迪歐』向外散播出去就麻煩大了。」
「啊,那是……」此時望向展望窗的妻子,似乎發現了什麼事情。
我連忙隨著妻子的視線看了過去,才發現由展望窗看出去的歐悟德全景,竟然已經變成一片淺灰色了。
「歐悟德的顏色……」妻子吃驚地喊道,「冰封被解凍了,難道是有人在操控管制站的電腦?」
「不、不可能,從剛才到現在根本沒有人……啊!」這時我才想起,在我離開伺服中心前,所長仍待在裡面。但是那時的所長已經……
「總之我先前往伺服中心察看那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聽聞我的話的妻子也立即回答道:「那麼我也先前往『迪歐』的人格窗口『仲裁殿』去將核心介面關閉,等會再碰面囉。」
「等一等!」我反射性地伸手阻止妻子的行動,雖然不知道我阻止的原因是什麼,只是我的心中卻有種不祥的預感。「小心一點!」
努力將腦海中那種毫無根據的預感排除後,我向妻子投以一個微笑。
接著自己奔向了通往伺服中心的長廊上。
通往伺服中心的幽暗長廊,與之前離去時並沒有什麼不同,亦或自己這個時候根本沒有心情去注意前後是否有差別。我推開了伺服中心的大門再度踏入房間內,在陰暗的光線下控制台的螢幕光閃爍不停,剛才的所長的屍體仍倒臥在旁被帆布蓋著,並未有任何移動的痕跡。
在扣除掉死者復活攻擊活人這種荒謬的想法前,我立即坐上控制台上的椅子與「迪歐」的其中一個管理單元「素拉」連線,素拉的回應畫面很快顯示在螢幕上。
「素拉,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冰封系統被解除了?」
我對著螢幕上那名以綠色妖精姿態所顯現的身影大喊道,但相較於我慌張的臉龐,以管理單元中基礎人工智慧顯現的素拉仍以慢條斯理的語氣回答道:
「非也,解除冰封的指令並非由『迪歐』的系統自動產生,而是從外部操作自動下達。」
「外部操作,別開玩笑了,我這裡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會有……」話說到此一幅景象令我感到訝異,此時我才注意到倒臥在地面上的所長的屍體,他的肩膀正透過帆布的覆蓋微微地起伏著。
這個景象正好與我所看過的報告書其中一頁的內容重合,受NPCDS感染的半電信生命體在生命跡象被移除前並不會馬上就死亡,當所有的基因資訊全部被轉換為數位資料後生命核心才會正式瓦解。
「嗚……」親眼見到這個現象的同時,一股劇烈的疼痛瞬間襲擊我的胸口,令我雙腳半跪了下來。
這股疼痛讓我了解了一件事情,NPCDS第一期……連我自己也被感染了。
即使如此,我仍忍耐著劇痛站起身,對著螢幕上的素拉喊道:
「……現在,管制站電腦已經被NPCDS感染至什麼程度了?」
「60%中度警戒,NPCDS1217感染指數為15,自動防毒系統運作率30%,防火牆啟動率20%,餘下統計資料KC7002amOR7891n。」
很快地,螢幕上顯現出一連串密密麻麻的統計圖與自動應對方針,但模糊的視線已經讓我無法完全看清楚螢幕上的數據了。
稱為NPCDS的雷格納洛克症候群是一種電波感染形病毒資訊體,以目前的醫學還無法稱呼這種資訊體究竟是什麼類型的病毒,構成這種資訊體能量來源的就是電波的振幅,為了避免電波傳遞期間的能量消失,NPCDS必須不斷地將生物基因資訊轉換為數位訊號以維持自己的振幅,特別是人心處於負面情緒下的黑暗面更是最佳的能量來源,因此一旦感染後將會在短時間內進入最末期,現在唯一的任務只有盡快中斷「迪歐」的對外網路,即使自己死去也要避免NPCDS向宇宙聯合網際網路擴散出去。
我抬起顫抖的右手伸向鍵盤,開始輸入一連串中斷網路連線的指令,只要能中斷網路連線即使冰封系統被解除也無法對外進行通訊,NPCDS將會被封閉在這個孤立的星球之中。
但是當我正準備輸入第二行指令時,一隻粗厚的手掌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臂。
「咦?」當我發現那個手掌的主人竟然是所長時,我的身體已經被所長從椅子上甩到地面。
「咕喔喔喔喔喔喔……」所長發出瘋狂的吼叫聲,站立在我的眼前,他的右側太陽穴的血液仍未凝固,卻能安然無恙地站在我眼前,我只能說即使是我的故鄉好萊塢的電影大概也無法像眼前這幅景象這麼逼真。
「所、所長……」
我瞪視著眼前竟從死亡中復活的所長異常的行為,然而只是持續了幾秒鐘,所長便突然抱住了自己的頭部,整個身體突然顫抖起來,猶如電影特效般身體竟開始扭曲、分裂,接著從空氣中不流痕跡地消失殆盡。
「所長!」
所長的消失讓我了解到,他的身體已經被轉換為數位訊號而從現實世界消失了。
「剛才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問著自己,但是並沒有任何答案可以回答我的問題。
難道是NPCDS控制了所長的意識才發生了剛才的異象嗎?
想到這裡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一股恐懼感撲襲全身,眼前的景象是多麼駭人,幾乎是歐悟德母星發生NPCDS現象時的兩三倍,即使是先前的報告書也未曾記載這麼詳細的情形。
我必須盡快趕到妻子的身邊保護她,絕對不能讓NPCDS感染到她,並且在切斷網路後將她送離此處,只要有一個未被感染的人向外界通報這個消息,就一定有人能處理後續的工作。
然而,我還是太天真了……
「……NPCDS應該隨著整個歐悟德冰封後被困在停止機能的電腦系統中,怎麼還會藉由量子通道感染至管制站呢?」進行網路切斷的工作時,我一面問著螢幕上的素拉,「難道是冰封系統出現問題?」
「非也,冰封系統的運作一切正常,NPCDS1217之所以會感染至管制站是因為此處有另一個媒介做為導引的關係,NPCDS1217才能透過量子通道感染本地的電腦系統。」
「媒介?」
「一般生物體受NPCDS1217感染時馬上會在數分鐘內病發死亡,無法成為完整的帶原者,只有身上帶有NPCDS1217資訊體細胞的生物體,才能成為導引媒介,因此即使歐悟德電腦系統機能停止,NPCDS1217仍能透過本地的導引媒介進行遠端活動。」
「這個媒介,莫非是……」我轉向幾分鐘前所長倒臥的位置。
「非也,克雷格‧歐德寧所長是屬二次感染媒介,真正將NPCDS1217帶入本地的是另一個人。」
「另一個人,到底是誰?」我追問道。
儘管只有基礎人工智慧的素拉並不會有表情變化,我仍看見螢幕上那張虛擬的綠色面容露出了些許的難色,似乎對於這個答案難以開口。
「快點說!」
素拉的遲疑卻也增添我心中不詳的預感。
「他就是……」
正當素拉打算說出那個感染源的名字時……
碰的一聲,伺服中心的門被打了開來。
在伺服中心門口的逆光下,我的妻子就站在那裡。
「優、優娜……」
我輕喚著妻子的名字,心底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優娜平安無事。
「怎麼了,亞倫,你怎麼好像嚇了一跳的樣子?」看見我的反應妻子好奇地問道。
「沒什麼,因為我差點以為是有什麼敵人闖進來了呢,看來是我多心了……咦?」
正當我由光線明亮處望向妻子的面容時,我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妻子除了整個臉龐皆蒼白如紙外,雙瞳更變成了晶透的深紅色。
「優娜你……」
我真希望這只是我一時看錯,剛才的所長在消失前身體也是出現這樣的情況。
我揉揉了眼睛再度看見妻子,然而妻子那雙在黑暗中仍然十分清晰的紅色瞳孔卻是如此的明亮。
看到這情景我知道我最不希望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怎麼了,亞倫,你為什麼一直向後退呢?」
「優娜,你……」我吞了吞口水,試探性地問道,「你也被NPCDS控制了?」
如果答案是真的,那麼我這麼問就實在是太愚蠢了,然而我還是極力尋求著可能否定的答案。
「控制?」妻子張開了透紅的雙瞳,發出了笑聲,「你在說什麼呀,NPCDS怎麼可能控制的了我呢?正確地來說……NPCDS這種資訊體並沒有自己的意識,就如同所有的病毒一般只是依照著自身的求生意志對外感染,但不同的是NPCDS佔據生物體的身體後能將生物體的意識據為己有,成為NPCDS本身的意識,因此不是NPCDS在控制我,而是我在控制NPCDS。」
「你、你在說什麼呀?」
對於妻子如此知曉NPCDS的特性讓我暗暗感到吃驚,然而妻子接下來的話語才更讓我不敢置信。
「所謂的NPCDS,實際上是從數千年來乘著時光的洪流而來的資訊集合體,它們不停尋找著能夠脫離時空束縛的機會,在不同的時代它們皆擁有著不同的名字,在遠古的時代中被喚為渾沌的存在,在近代的世代中被喚為疾病的存在,它們可以說是這個世界時代的『黑暗』。」
「黑、黑暗?」
雖然這一切的台詞聽起來就像是科幻小說的內容,但目前的我唯一想知道的只有妻子的情況是否安好。
我望向掛在妻子胸前偵測是否受到感染的識別證,但識別證上仍呈現正常的顏色,讓我更加不解。
此時,妻子再度開口了。
「吶,亞倫,你能協助我一件事情嗎?」
「什麼事?」我反射性地問道。
「你能協助我,開啟『迪歐』的核心操作介面嗎?」
「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還用說嗎?」妻子的臉上浮現一抹理所當然的笑容,「只要讓NPCDS與『迪歐』同化,這世上就沒有任何能與NPCDS為敵的事物存在了。」
「你、你說什麼……」不敢相信妻子這一番話的我,立即衝口喊道,「開什麼玩笑。」
「是嗎?」對於我的拒絕,妻子非但沒有感到沮喪,反而露出輕鬆的笑容,「既然如此,那就沒辦法了。」
在我了解她這句話的涵義之前,我已看見妻子的右手舉起一把銀亮的物體。
「那麼我只能將你殺了,強迫你達成我的要求。」
「咦?」當我看見妻子手中那把駭人的物體時,不禁大吃了一驚,那是一把長約一呎、寬約零點三呎,用來劈開安全門障礙物的大柴刀。
平常連鋤頭都要費很大力氣才能舉起的妻子,此時手中竟然輕鬆地拿著柴刀,這樣迥然不同的對比形成一種強烈的不協調感,這種不協調感在我心中形成了一種恐懼。
「等、等等等等等一下,你到底是從哪裡拿到那種東西?」
妻子沒有回答,由她臉上露出的詭異笑容,我的預感很快感受到那一觸即發的殺意,在那股殺意向我襲擊而來前我急忙閃了開來。
「不乖的孩子,要好好地調教一下喲。」
妻子輕柔的嗓音化為送葬前的悲歌,由厚重輕量化的鐵片製成的大柴刀,重重地劈砍在我身後的控制台上,控制台前的主機隨即化為爆炸的火舌,將整個控制台表面完全覆蓋住。
「住、住手呀!」我對著妻子大喊道,「你會把周圍的設施全部破壞掉的。」
「不用擔心,對我來說外部硬體操作設備根本是多餘的,只要電腦系統運作正常就可以了。」
完全不理會我的勸告,外表為妻子的那人高舉起手上駭人的大柴刀,開始在四周胡亂揮舞,只要稍微觸碰到頭馬上會被劈成兩半,在這種生死存亡的危機下我只能不斷地閃躲,每閃躲開一處,該處便會淪為被柴刀劈開的犧牲品。
趁著對方不注意,我連忙奪門而出,儘可能地遠離伺服中心,漫無目的地朝自以為安全的方向前進。
果然沒錯,連優娜的意識也被控制了。
我無命地向前奔跑,只聽見後方不斷傳出器物破壞的聲響,以及妻子的怒吼聲,每當那駭人的聲響發出,我便加快自己一倍的速度,只希望能快點遠離後方的那人,同時為自己真正的妻子感到心痛。
不知不覺,我已經跑到了接近「仲裁殿」的房間,在未加察覺眼前障礙物的情況下,我的臉龐重重地撞在長廊上的某個物體。
「好痛!」
不知道是什麼物體立足於長廊上,當我抬起頭看清楚那個物體時,我的臉色瞬間刷白。
手持柴刀、佔據妻子身體的那人,竟然就站在我的前方。
她是什麼時候,繞到我的前方,應該不可能有任何一條路可以直接超前到我前方才對。
「莫非是……電波變換!」
NPCDS的能力正是將生物體資訊強制轉換為數位訊號,相同地自然也能將宿主以電波的型態透過電腦進行傳輸,超前出現在我面前。
看見我知曉了原因,妻子臉上的笑意更加明顯了,如同那抹詭異笑容與閃動的紅色目光般,舉至她胸前的柴刀上反射出了危險性的反射光。
「好孩子晚上應該要早點上床睡覺喲。」
嬌柔的細聲,在我的耳中聽來是如此地毛骨悚然。
「哇啊,等、等、等一下呀─────」
透過擴張的瞳孔,我只能看見那把柴刀逐漸舉至妻子的頭部,接著藉由她的手臂奮力揮下。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啪滋……
破裂的聲響,從黑暗中發出。
伴隨著這道聲音而來的,是我手掌的疼痛。
在柴刀揮下之際我的雙手連忙夾住了柴刀的刀面,也就是所謂的空手入白刃,雖然這把白刃是一把大的嚇人的柴刀,柴刀銳利的刀鋒僅距離我的顏面十公分,剛才若計算稍有偏失,我的頭顱將會被一分為二,如此驚險的結果讓我幾乎忘了我手掌的疼痛。
潺潺血液從被刨刮的手掌肉面沿著手臂流了下來,我對著柴刀另一端的那名女性露出了微笑。
「這麼想殺我嗎?」
「那是當然的!」從深紅的瞳孔透露出的殺意,毫不猶豫地表示了這句話的決心。
我將那把柴刀向右甩了開來,透過餘光,當我看見那把沾染著鮮血的柴刀再度被高高舉起時,我連忙滑動身體極力離開原地,奔入長廊盡頭的「仲裁殿」中。
被紅色的火光所照耀、圍繞著一股莊嚴之氣的「仲裁殿」,是系統管理員中心「迪歐」靜養之所在地,為了能有效與龐大的系統管理員中心「迪歐」溝通,研究人員在「仲裁殿」中央設置了一個三角錐狀的容器用以顯現「迪歐」一己之意志。
逃亡至「仲裁殿」前庭廣場之後,我轉過身從衣袋內掏出剛才從所長手中搶來的手槍對準門口,等待著對方上門。
噠噠的腳步聲很快從殿外傳來,當妻子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我立即大喊:
「不准動!」
我的手槍對準了門邊另一端的妻子的身影,所對準的是妻子的身體,但敵對卻是佔據妻子身體的那名為NPCDS病原體的惡魔。
「再動我就要開槍了!」
對於我的舉動,惡魔的臉龐上雖顯露些許訝然,但很快恢復了微笑。
「你真的敢開槍嗎?」她滿不在乎的表情彷彿早已看露了我的心思。
的確,要我對妻子開槍這種事是多麼痛苦的抉擇,然而再這麼下去妻子的身體只會被這名惡魔拿來惡用,如此一來只是增加妻子的不幸。
我是多麼不想這麼做,要是這一切災難沒有發生就好了。
「快開槍呀!」那名可恨的惡魔再度發聲道。
我的手在顫抖,眼睛根本無法正視著她。
沒想到我竟然即將親手殺死自己的妻子,我深深地為自己感到自責。
「開槍吧,亞倫!」那道聲音依然地催促道。
然而我卻注意到妻子的眼角泛出了熱淚,與惡魔重疊下的妻子的表情,那是妻子真正的面容。
「優、優娜……」
「開槍吧,亞倫,不要管我了!」
但妻子的這番話卻更讓我難以下手,手持手槍的手臂顫抖地更加厲害。僅存著極力希望能拯救妻子生命這個意念的腦海中,此時忽然浮現了一個想法,我因此順著那個想法改變了動作。
「那如果是這樣呢?」
我將手槍抵住了自己的太陽穴。
「你……」
這個舉動果然讓妻子臉上露出了震愕的表情,進而大喊道:「住、住手。」
「只要我死了,你也無法得知開啟『迪歐』核心操作介面的密碼!」我帶著勝利的笑容說道。
看見惡魔臉上慌張的表情,我知道我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正當我準備扣下板機時,一道槍聲從某處響起。
碰!
眼前的妻子頭部瞬間爆開,腦漿四溢。
我右手的手槍也在這同時被對方的子彈彈開。
「優、優娜!」
妻子頭部中彈,飛濺的鮮血形成一道昏黃彩霞的身影慢慢倒下,驚愕之餘我發現在「仲裁殿」門外不遠處開槍的那個人,竟然也是我的妻子優娜。
「優、優娜?」
我看著倒在地上已死亡的妻子屍體,再望向另一端站立的妻子。
正想發問時,地上的屍體已經化為數位訊號消失地無影無蹤,這讓我了解到原來剛才不斷追殺自己、誤以為是被NPCDS操控的妻子,實際上只是NPCDS創造出來的虛像。
妻子慢慢地走進「仲裁殿」內,搖晃的身體似乎隨時都會倒下來,我連忙奔上前攙扶住她。
「優娜!」
「對不起,亞倫,這一切都是我的過錯……」在我的攙扶下,妻子的唇瓣微微發出了細語,「我一直沒有告訴你,NPCDS的帶原者就是我,在冰封系統啟動前我曾經為了見我的家人最後一面,瞞著你不顧管制站的人員反對私自前往歐悟德,就在那時剛好爆發的大規模死亡事件中不慎成為NPCDS的帶原者,直到剛才我都還不知道我自己的自私已經帶給了所有的管制站人員多麼大的災害。」
我緊緊地抱住了妻子的身體,在她耳邊說道:
「優娜,現在……什麼都別說了……一切都結束了。」
妻子將頭埋入我的胸口中,感受到她的身體正微微地顫抖著的我,更加抱緊了她。
「亞倫,事情還沒有結束……」妻子細聲說道,「只要NPCDS還沒有消失,我們的工作就還沒有結束。」
妻子輕輕地推開了我,並將她的右手伸到我的面前。
此時我看見她的手掌上竟浮現了一道奇怪的深紫色圖騰。
「優娜,這個是?」
「我已經將NPCDS的資訊體細胞封印在這枚晶片,並且儲存在我的體內之中了!」妻子疲倦的臉上露出了悲傷的笑容,「只要我還活著,你就能用這枚封印在我身體內的晶片,追蹤到其他NPCDS病原體的位置,但是……」
說到此處,妻子的雙腳突然癱軟了下來,我連忙伸手扶住妻子的身體。
「我的身體終究無法承受NPCDS資訊體細胞的反噬力,很快地NPCDS將會侵蝕我的身體,並脫離我身體的束縛再度逃出來,因此我需要你協助我……」
一種不祥的預感佔據我的心中,我搖著頭希望這一切都只是幻覺,可是我還是聽見了妻子如此說道:
「將我的身體封印在『迪歐』的資料庫之中,停止時間軸的流動,這麼一來便能停止我身體內的NPCDS的擴散,並藉由電腦系統維持我的生命。」
「不、不要……」我立即拒絕了妻子的要求,但此時的我的聲音早已哽咽地說不出話來了。
「不行呀,亞倫,你不可以這麼任性……」妻子的表情仍舊是微笑,但那股微笑越深卻更讓我感到椎心之痛,「NPCDS已經快要從管制站中擴散出去了,一旦擴散出去將會有更多人死亡,你一定要……阻止這一切,阻止NPCDS繼續擴散……不能讓所有付出努力的人平白犧牲呀……」
「優娜,讓我來……」我壓抑住自己哽咽的嗓音,大喊道,「讓我來封印住資訊體細胞成為導引媒介,我絕對不能讓你身陷痛苦之中。」
「來不及了,亞倫……」妻子搖著頭,舉起了右手輕輕撫摸著我的臉龐,「NPCDS的觸手早已深入我體內,除了我以外沒有人能鎮壓住NPCDS的資訊體細胞了。」
「優娜……」眼見沒有其他挽救的方法了,我痛心地呼喚著妻子的名字,全心期望奇蹟能夠發生。
如果這片萬有宇宙中真的有神的存在的話,就請救救優娜的生命吧。
「亞倫……」躺在我懷中的妻子的聲音,與她的微笑越來越微弱。
「若能夠再次見面的話,我很期待著中秋節那一天能夠再度一起賞月……」
妻子的最後一句話,隨著她的意識,一起消失在我的手中。
我連淚水都無法流下,只能看著這個景象,久久無法反應。
凍結的時間在我的沉默下緩緩地流逝。
或許是因為NPCDS的感染亦或其他原因所致,整個管制站的地面開始搖晃並響起了劇烈的警報聲,管制站外部的安全裝置似乎已損壞,內部的氧氣正從破損的艙壁洩漏至宇宙空間之中。
由這個情況看來,管制站很快就會崩塌了。
此時從廣播器中傳出了「迪歐」的警告聲。
『警告、警告,電腦系統已遭NPCDS1217感染超過70%,預估三分鐘以後失去控制,請求人員進行操作。』
『警告、警告,NPCDS1217已入侵「迪歐」保護區域,請求……』
但是我並沒有移動,我仍舊抱著優娜的身體跪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優娜託付給我的任務,我並沒有去完成它,我仍舊待在原地。
直到一道聲音響起為止……
「亞倫狄爾先生!」
從「仲裁殿」中庭的通訊螢幕上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我連忙轉過頭去,發現在螢幕上正顯示著我的朋友-凱的身影。
「亞倫狄爾先生,趁現在快逃走吧!」螢幕上的凱大喊道,「趁著管制站傳送系統還未被感染的時候。」
「凱……」面對凱著急的面容,此時的我只能微微念出對方的名字以作為回應。
「我從管理局的電腦發現管制站的狀況,管理局的人很快就會抵達現場的,所以趁現在趕快離開吧!」
「沒有用的,凱……」我微微搖頭,以僅存可活動的聲帶答道,「只要管理局的人員到達此處就會被感染,因為……連我和優娜也已經快要死亡了。」
「你、你說什麼!」凱聞言顯露出了驚愕的面容。
「凱,我打算啟動DUO71217891!」
DUO71217891,那是系統管理員中心「迪歐」的最終保護程式,在核心資料遭到破壞前,將以機械衛星「露離絲」為中心半徑六千五百公里內的時空完全反轉,強制封裝至「迪歐」體內,並自動隨機轉移至另一個時空中。
「別開玩笑了,這麼一來的話你會……」
「抱歉,凱……」我搖了搖頭,透過模糊的視線對著螢幕上的凱,露出了笑容,「優娜不在的話,我自己活著就沒有意義了。」
「亞倫狄爾先生!」凱再一次地大喊道。
「NPCDS已經快要控制整個管制站的電腦了,我必須阻止這股黑暗繼續擴散下去,這是為了優娜的努力,也是為了我……」我抱起了妻子的身體緩步走向凱所在的通訊螢幕。
「在不同的時代中,人類賦予了黑暗不同的名字,NPCDS在遠古時代中被喚為渾沌的力量,在近代醫學發達的世代中被喚為病毒資訊體的存在,然而這一切都只是人類內心的黑暗面所集結而成的力量。只要人類存在,這股力量便不會消失,持續地散佈至宇宙的各個角落,永遠沒有停止的一天。」
此時供奉在「仲裁殿」中央的三角錐燃起了躍動的藍色光子,照耀整個寬廣的大殿前庭。
「也因此身為最後一個留在歐悟德的人類的我,必須負起這個責任。」
藍色光子形成的浪潮包圍了整個大殿向外擴展,穿越過管制站開始崩毀的長廊,將所有的研究室完全填滿,突破管制站的範圍後繼續向宇宙空間延伸。
「我不會讓優娜平白的死去,我將永遠與優娜在一起……」
以管制站為中心「歐悟德」與「露璃絲」所繪出的巨大藍色圖騰開始熊熊地燃燒,同時在大殿深處原先三角錐所放置的位置形成一道向內吸收的白洞,與躍動的藍色光子攪合在一起釋放出耀眼的光幕。
「我的意識將成為迪歐一部份的思考單元,永遠隨著『迪歐』一起飄流在宇宙空間之中……」
我抱著妻子的身體漫步走向那道光幕,四周的藍色火焰漸漸吞噬了我們的身體,將我們的身影染成一片深藍,並開始猛烈地燃燒著。
「DUO71217891系統開啟,授權指令22IE11SUy7002r,核准碼NO_EBIRT。」
「管制單元『素拉』,意識置入確認,執行。」
「系統管理員中心『迪歐』,重新啟動。」
「亞倫狄爾先生─────」
在我的耳邊,仍能聽見凱最後的呼喊聲。
然而即使如此,我仍未放棄我的決心。
就在火光覆蓋我的視野前,我對他豎起的大拇指,露出最後的笑容。
以管制站為中心向外部署的圖騰開始向內收縮,所有位在圖騰上的所有的時空全部被吸入中央的白洞之中,一道光閃耀而過之後,宇宙空間再度恢復了寧靜。
只剩下原先歐悟德曾經存在的地方,飄散著殘餘的碎片……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我的知覺能感受到外在的環境變化時,我張開了雙眼。
我怎麼會有知覺呢,我不是已經……
抱著滿腹疑惑的我望向周圍一望之際的純白世界,完全無法想像是存在於這個宇宙間的奇異空間,除了純白之外還是純白。在這片空間中有許多模糊的藍色人影正在我前方不停地移動著,他們全部望著我,似乎只有我一個人才是個奇特的存在。
此時,其中一個藍色的人影走向我面前,他沒有開口,我卻能直接聽見他清晰又圓潤的嗓音。
「我們已經等待你很久了,亞倫狄爾!」那藍色的人影伸出雙手,猶如迎接久違的朋友般說道,「你也是來自於其中一個平行世界的人吧。」
平行世界?這是怎麼回事?
就像是理解我心中想法般,那人影繼續開口道:
「在歐悟德這條時間軸上,實際上充滿了許多因果關係分離出來的平行世界,每個世界各自發展成不同的文明與未來,例如在紀元兩百二十八年所發生的基因革命便讓其中一個平行世界發展成了生物科技文明,然而與其他的世界相同的地方是,所有的世界皆走向了相同的結果-歸於虛無。」
那真是讓人無法置信的事情呀,然而不可否認地,我的世界的確也走向了終點。
「你知道在歐悟德的主軸上曾經發生過將近七百一十次的毀滅性戰爭嗎?」
這麼多,我完全不知道歐悟德曾經發生過這麼多次戰爭。
「你不必感到意外,因為史書上也未曾記載過這些事情的發生,這一切是透過『迪歐』的力量讓這些錯誤的未來從時間的主軸上分離,讓時間回朔至發生因果關係的轉戾點上,因此在人類毫無察覺的情況下,這個世界早已歷經過數次的毀滅與修復,讓這個世界一直保持在最完美的主軸上。」
看著我困惑的表情,那人於是繼續解說道:
「平行世界理論,在你的故鄉-地球也不斷地發生著,以耶穌基督誕生日為紀元的兩千年,在那個世界的網路文明,以及兩千兩百年的電波文明,在不同的因果關係下則發展出了兩千年的機械文明、兩千一百年的思考型機器人戰爭及之後多次的復興與失落。」
「然而,持續地對這條時間軸進行分離與變動,將會導致無法預期的結果,在正常的情況下所有因果關係所產生的平行世界最後皆會互相合併而重回主軸,然而近百年來人類將數百次戰爭發展的結果丟入平行世界中,已造成了平行世界間累積的矛盾過飽和,如今全部走向了毀滅的結果。」
「包含了世界種種破壞因子,無法宣洩的矛盾現象在崩毀之際從次元間形成了一股無形的能量流,這股能量流在不同的世界中被賦予了不同的名稱,在你們的世界中被稱為NPCDS,我們通稱它為『惡』,這股『惡』能量如今仍在次元間流動,並尋找著下一個寄宿的目標。」
「只要『惡』沒有消失,相同的次元中就會不斷有平行世界遭到扭曲而毀滅……亞倫狄爾,你也和我們一樣,見證了歐悟德的時間主軸上『惡』所引發的悲劇,所以你必定也能理解這種情況的嚴重性。」
我沒有回答對方的話,只能以簡單的肢體語言表達了我自己的理解。
「時間差不多了……」
此時,一盞光源從我的正上方亮起,同時引起了所有人影的注意。
「看來下一個平行世界已經誕生了……」
那人也抬起頭,對著這個空間頂端的光源說道:
「來吧,亞倫狄爾,一起回到『迪歐』內在的宏觀世界之中,我們這些由各個平行世界所殘留下來的倖存者,將隨著『迪歐』的腳步開始新的旅程,『迪歐』將會帶領我們邁向宇宙的盡頭,見證這個世界的真實。」
這個世界的真實?
等一等,請問……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嗎?」那人露出了笑容,接著轉過身說道:
「我的名字是恩赫里亞。」
吾名為迪歐。
遍佈在這個宇宙盡頭,所有我的同胞呀,請聽我說,
不論過了多少年、過了多少時空,
你們都必須將這個訊息傳達下去。
這個宇宙正遭受到名為「惡」的可怕力量侵襲,
它潛伏於所有世界的智慧構成體單元中咨意妄為,
若不加以阻止,眾多的世界將會一步步地走向滅亡,
這是我們的職責,也是我們的義務,
我們必須將這些錯誤因果所導致的扭曲重新修復,
阻止宇宙長久以來延續的悲劇不再發生。
因此我迪歐在此立誓,誓言將「惡」全部消滅,
在我的生命週期結束前,我的使命永遠不會改變。
……
………
……………
這裡是哪裡?
我怎麼會在這裡呢?
我想起來了……
我曾經是名為佩可‧波特多‧皮羅斯基的人類。
數百年前曾經來到歐悟德以亞倫狄爾的身分度過一段不短的日子。
在那之後成為了「宇宙審判系統」迪歐,飄流於宇宙間數萬年……
直到重新回到了我的故鄉地球為止。
對了,那名少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