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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戰前夜,公務中心司令部召開的三聯隊隊長會議中唯獨缺席了不合群的佛魯迪小隊隊長,但此時的她並非趁著全員忙碌之時藉機偷閒,而是循著自己心中的目標,朝著與返家完全相反的方向快步前進。她
走入了海軍港附近的植物園大門口中,穿越已陷入一片漆黑的觀景坡道,度過反射著夜空中銀盤的中央池塘,最後又從植物園另一端的後門走了出去。
面對腳下踩著輕快的步伐、嘴巴哼著小調的卡琳卡,PET內的佛魯迪終於忍不住開口道:
「這樣翹掉會議不太好吧,要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沒聽到豈不是麻煩了!」
「那些事情只要聽取結論就知道該怎麼做了,而結論總是在兩分鐘內就能聽取完畢,因此明天再向總隊長詢問也不遲!」卡琳卡一副漫不經心地回答道,「記得最初不是你率先不與他們合作嗎,沒想到現在反而擔心起這個來了,小佛。」
「嘖,我可沒說我願意與他們合作,只是為整個隊伍的前途著想罷了!」佛魯迪別過了頭,語氣中明顯露出了不悅。
看見那副口是心非的害燥表情,卡琳卡不由得笑了出來:「真是個死要面子的傢伙!」
一如往常的對話,對於兩個人來說都是再平常不過的光景,但不知為何心中就是有種淡淡的哀傷。卡琳卡回想起了過去小守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無論如何,請帶給他幸福……』
那時對於這句話還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觸,如今,即使小夜曲和當事人沒有明說,她也能感受得到,佛魯迪能夠待在她身邊的時光已經不多了,儘管沒有任何根據,但仍有一種預感在她心中逐漸浮現。
既然如此,到底該怎麼做呢?迎接著屬於夏季的晚涼,卡琳卡抬起頭仰望著天上的半月,猶如照耀著醫院中的那對戀人般的這道半月,是否也能賜予小佛幸福呢?
「怎麼了嗎?」沉默之中,佛魯迪的聲音將卡琳卡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咦,什麼怎麼了?」卡琳卡茫然地望著聲音的來源,佛魯迪那副略顯擔憂的神情。
「不,只是覺得……算了,當我沒說!」原本想詢問卡琳卡為何露出那種既溫柔卻又像是悲傷的神情,然而一旦開口後佛魯迪又將話語嚥了下去,在這微妙的尷尬氣氛中,佛魯迪順勢將話題轉變至別的地方,「話說回來,你還是要去那個地方嗎?」
「是呀!」如同下定某種決心般,卡琳卡輕聲說道,「在出發前……我想去探望爸爸最後一面。」
這麼回答之後,卡琳卡便走入了通往大樹醫院的步道中,聳立於海軍港側的世界樹,在華燈初上的夜色中依然是如此地莊嚴。走入醫院的大門口後,卡琳卡進入電梯,在護理站打過招呼後,在七樓的七零五號房停了下來,望著以簽字筆寫著「ミハイル・セルゲイビッチ・コサック」的牌子,步入了病房中。
一如往常的步驟,卡琳卡將病房中擺放在窗檯前的花瓶水換新,接著再從浴室中拿出全新的毛巾與臉盆,為因久睡而浸滿汗漬的父親擦拭臉龐、更換衣著,儘管這些都是護理站的護士會做的工作,但卡琳卡早已習慣自己照料父親病房起居的一切。
佛魯迪凝望著卡琳卡的身影,今天做完所有例行的工作後,卡琳卡也同樣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向沉睡的父親述說最近所發生的事情,以及明天開始即將展開的最後決戰,若柯薩克博士聽得到自己的女兒的聲音,想必會千方百計阻止卡琳卡前往最終戰場吧,就和過去的柯薩克博士總是擔憂著自己的安危一般,為人父母的柯薩克博士儘管有時讓人感到絮聒不停,但疼愛自己子女的內心卻是千真萬確的。想起了那時候的柯薩克博士,一種寂寞感便會不由自主地浮上心頭……充滿了歉意的悲傷、以及那即將別離的落寞,都混雜在這其中。
離開大樹醫院之後,卡琳卡又沿著前來的路走回了植物園,但這回她並沒有直接從大門離去,取而代之地是在中央池塘的木橋邊停了下來,由於中央池塘地勢較高的關係,從周圍樹叢的隙縫中可以看見遠方海軍港外的景色,在海軍港外的不遠處已陷入一片黑色的海水,廣大的海洋與黑色的夜空相連在一起,讓人無法分清楚地平線究竟在哪裡,只能看得出在那片黑暗之中,由天上的月亮所映照出來的淡淡光輝,在海面波紋的搖曳下散發出不規則性的溫和線條。
在這蘊含著夏季暑氣的夜風中,卡琳卡倚靠著木橋邊緣的扶手,讓她金色的長髮隨著微微飄逸著,佛魯迪並沒有去特別注意卡琳卡的表情,只是隨著卡琳卡的視線注視著遠方,那深遂的黑暗。在那片黑暗之中,卡琳卡輕輕地發出了聲音:
「喂,小佛……」
面對那道如同喚醒沉寂萬物的呼喚聲,佛魯迪理所當然地回答道:
「怎麼了嗎?」
但卡琳卡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了一會後以略顯試探性的口吻開口道:
「等到這件事結束後……爸爸醒過來之後,我們再一起去遠一點的地方去玩,你說好不好?」
這句話就如同對著最要好的朋友說話般,尋求著對方的同意。
「遠一點的地方?」
「對了,就去海邊吧!」卡琳卡突然雙手一拍說道,「小佛你一定從來沒有去過海邊玩過吧,在海灘鎮附近的蔚藍海岸聽說相當漂亮喲,藍色的天空與海洋一起延伸至遙遠的地平線的另一端,駐足在那樣的情景中,就連人類自己都覺得相當渺小……對了,我們還可以到附近一起吃當地名產的大判燒,那一定也相當好吃……」
聆聽著卡琳卡滔滔不絕的幻想,佛魯迪彷彿也看見了那蔚藍的海面,雖然眼前只有已陷入一片夜色的黑暗空間,然而他似乎也能看得見卡琳卡的話語中所描繪的那幅美麗的情景,兩個人一起出去玩,在沙灘上互相打沙仗,那是佛魯迪自己從未體會過、也意想不到的生活,由自己想像起來似乎有點窩囊,但不可否認地感覺還滿不錯的。只是……
「你這是在弔我胃口嗎,我可是領航員耶?」佛魯迪沒好氣的說出了這個明確的事實。
但是卡琳卡卻不感到氣餒,她說道:
「要是使用Copyroid的話,就可以像人類一樣做相同的事情了,不是嗎?」
「你可別再公器私用囉!」佛魯迪想起了上回在電算大學時,卡琳卡偷偷將研究用的Copyroid帶出來,事後遭到指導教授責罵的情景,相信再任意將Copyroid帶出來絕對不只有被指導教授開除這種懲罰。
「放心,只要好好解釋這是研究用途的話,指導教授絕對會通融的!」
面對卡琳卡天然的笑容,佛魯迪仍然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有了上次那件事的經驗後,我想指導教授老早就已經在你臉上貼上標籤了!」
「是嗎?」雖是這麼說,卡琳卡的笑容並沒有減退,「這樣我只有拜託二宮學長去跟教授交涉,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看著有時毫不留情地吐槽自己,有時又因自己的玩笑話而露出害燥的表情的佛魯迪,讓卡琳卡不由得想笑出來,但是她仍然將笑意壓抑了回去,她回想起了最初與佛魯迪見面時的情景,當時的他臉上永遠只有冰冷的表情,如今那層拒人於千里的冰層已漸漸融化了,究竟是什麼因素讓他改變了呢?在與他相處的日子中,每天都充滿了趣味的生活,不是有人說過嗎,平凡的日子在交替模仿與演譯下也會形成一首美麗的和弦,就如同曾經代表人類文明成就之一而被ANSA透過人造衛星送上太空的卡農一樣,真想讓這樣的日子永遠持續下去。但是,也因為知道了終點,心中才會如此掛念不下。
因此,卡琳卡終於說出了她心中的話:
「所以……所以,小佛!」她努力地將每個字說清楚,努力地傳達出自己的心願,「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夠永遠的留下來,永遠的……在這個家住下來。」
突如其來的這句話,讓佛魯迪沉默了。
這種任性的話必定讓他難以回答吧,但是卡琳卡卻不後悔自己說出這句話。
「……永遠的,在這個家住下來吧!」
卡琳卡再一次重複了這句話,凝視著卡琳卡臉上的神情,她的臉上並未擁有任何戲弄的表情,而是確切地向自己傾訴著願望,希望自己能夠留下來的表情。看見那認真的表情,佛魯迪突然領悟到了一件事情,自己是多麼地被人重視著,即使自己是傷害了她的父親的兇手,她還是將自己視為了最重要的家人。
然而,領悟了這件事情後卻也讓佛魯迪的內心更加地徬徨,所擔憂的並非是來臨的那一刻之後自己所面臨的未來,而是在那之後卡琳卡所要面對的真實,但是這樣的未來卻已經如同命運般無法再改變了,過去以來佛魯迪總是竭盡全力地與命運對抗著,然而這一次他卻深切地了解到自己的無能為力,縱使自己再怎麼掙扎也已成事實,因此在這之前,只有儘可能地達成卡琳卡的願望。幸福嗎,或許真正應該被賜予幸福的,應該是她才對。
「你在說什麼呀,這一點都不像是你會說的話!」似是要化解這個尷尬的氣氛吧,佛魯迪佯裝出笑容發出責備的聲音,「就如同先前所說的,永遠是不太可能,但如果是現在的話我能夠一直陪在你身邊。」
真是的,我怎麼會說出這麼令人難為情的話呀!佛魯迪又不自覺地害燥了起來。
「哈哈哈,說的也是!」卡琳卡也跟著笑了出來,「即使是人也沒辦法保證永遠在一起,到了一定的年紀每個人必定都會朝著各自的目標各分東西。」
是的,每個人都有純潔無瑕的年紀,當過了那個年紀就必須面對無法避免的分別。但是,卡琳卡所傳達的不是這個意思,她所希望的是,佛魯迪能在這個人類社會中住下來,不要再回到過去的生活。這樣會不會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自私願望呢?或許對於小佛來說,能在戰場上化為光輝才是自己最大的願望,但是卡琳卡仍舊是希望,在那不可避免的分別到來前,能將他一生所無法獲得的溫暖分給他。
至少,在終點到達以前……
兩個人間的沉默又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耳邊只聽得見如雷貫耳的蟬鳴將夏季的夜晚喧騰地更加炎熱,直到卡琳卡離開植物園前,兩個人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走在返回學校宿舍的道路上,兩人依舊保持著沉默,四周的夜色彷彿是想讓這陣沉默更加濃厚般,隨著步伐的移動越趨陰暗。終於,當卡琳卡的步伐快抵達宿舍的大門口時,佛魯迪開口說話了:
「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卡琳卡!」
「咦?」對這陣令人尷尬的沉默終於被打破,讓卡琳卡放下心來,但下一秒便感到疑惑。
「對不起……」突如其來的道歉,更讓卡琳卡露出訝異的神情。
「怎麼突然道歉了,一點都不像是你會有的反應?」
先前在植物園佛魯迪才調侃過卡琳卡的語句,現在反而被卡琳卡拿來利用,正想也以笑容面對時,她卻發現佛魯迪臉上帶著認真的表情,如同準備道出一件重大事情般的神情。
「我知道這樣的想法是很自私的行為,但是……」佛魯迪以相當罕見的表情說道,「若有一天我們必須分別,希望你能夠就這樣把我忘記……」
對,這是唯一能夠撫平任何傷痛的方法。
即使自己不存在了,也不會對這個世界造成任何的影響。
但是卡琳卡並不這麼想,她聽著佛魯迪的話語,雙手顫抖了起來。
為什麼他要說出這麼寂寞的話呢?
「因為我……本來就不該在人類世界留下任何的足跡,我本來就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所以……」
為什麼他總是要將所有的痛苦往自己身上攬呢?
「笨蛋!」
佛魯迪的說還沒說完,就被卡琳卡的怒聲打斷。
「人的記憶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忘卻,更何況我是將你視為最重要的家人的人呀,所以不要再說這種那麼讓人寂寞的話!」卡琳卡以從未見過的音調大聲說道,「即使有一天我們必須分別,我也絕對不會忘記你的。」
那股氣勢,就連曾為史上最駭人聽聞的黑暗破壞神的佛魯迪也稍感畏懼。
他低下了頭,沉默了好一會兒後,喉頭中終於發出了微弱的嗓音:
「……真是抱歉。」
「別再道歉了,這並不完全是你的錯!」
錯的是,這個充滿矛盾的世界。卡琳卡並沒有將這些話說出口,而是將這句話在心中反覆重複著。
看到這樣的他,更是讓卡琳卡感到心疼,難道生活在這電腦世界中,由人類所創造出來的知性生命體,注定都要嚐受這種矛盾的折磨,那副身軀至今究竟承受了多少的痛苦了呢?既然這個世界可以帶給無數人幸福的話,為什麼就不能將一點點的幸福帶給這名一生都生活在痛苦中的少年呢?要是他也是人類的話,沒有現實與電腦世界間的分隔的話,真想緊緊地抱住他,讓他也能感受到這份暖意。